第163章 谁还记得怎么喊(1 / 2)

天亮了,风雨却未停歇。

村庄与县城之间唯一的主干道被山体滑坡彻底截断,浑黄的泥石流像一道狰狞的伤疤,将这片土地分割成一座绝望的孤岛。

李娟踩着泥泞,快步走向村委会那间被临时征用为仓库的办公室。

空气里混杂着雨水的腥味、泥土的涩味,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绝望气息。

她没有时间感伤,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,自动过滤掉所有情绪,只剩下最核心的目标。

她推开门,屋内已经有几个自发组织的村民在搬运物资。

光线昏暗,一盏应急灯的光芒微弱地摇曳着。

“我是1703的李娟,”她言简意赅地自我介绍,声音不大,却有一种让人信服的镇定,“我们需要立刻清点所有食物、药品和干净的水,按人头和紧急程度重新分配。”

一个中年男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愁眉苦脸道:“娟儿啊,没用的,统计不过来。电话打不通,人也出不去,谁家缺啥,谁家有啥,一抹黑啊。”

李娟没有理会他的抱怨,直接从墙上撕下一张过期的宣传海报,反过来,用一支记号笔在空白的背面画出简单的表格:物资类别、数量、存放位置、紧急需求。

她的动作干脆利落,仿佛不是在应对一场天灾,而是在主持一场项目启动会。

清点工作在磕磕绊绊中展开。

很快,一个最棘手的问题浮现出来。

药品登记表上,三种治疗高血压和糖尿病的处方药库存告急,而登记需要这批药的,有三位独居老人。

其中一位,住在新建小区没有备用电源的七楼。

“七楼……这怎么送上去?”负责登记的妇女犯了难,“电梯停了,楼道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,老人家自己下不来,我们谁爬上去都得半条命。”

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,门口传来一阵电动车轮毂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。

一个穿着湿透的黄色外卖服的姑娘,推着一辆轮子陷进泥里的电动车,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。

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,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,眼神却亮得惊人。

车筐里,塞满了大大小小的药袋,用塑料布胡乱包裹着。

“小米!”有人认出了她,“你不是去县医院给你妈拿药了吗?路都断了,你怎么回来的?”

被称作小米的姑娘把车一甩,抹了把脸,咧嘴一笑,露出一口白牙:“绕山路回来的,车摔了好几次,还好药没事。”她一眼瞥见李娟手里的登记表,直接凑过去,“张奶奶的降压药?李大爷的胰岛素?还有王阿婆的……我妈也在顶楼,28楼,我每天爬上爬下送饭送水,一天八趟,习惯了。”

她说完,抓起桌上分好的几个药袋就要往怀里揣。“我这就去送。”

“等等!”李娟一把拦住她,“你一个人太危险了,路滑,天又黑。”

小米姑娘的笑容里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倔强,她拍了拍自己胸口,雨水顺着指缝流下:“没事,这条道我熟。现在,我就是他们的眼睛,也是他们的腿。”

她说完,不再给李娟拒绝的机会,转身就扎进了未歇的风雨中。

两个小时后,当她再次出现在村委会门口时,整个人像是刚从泥水里捞出来。

她的膝盖磕破了,运动裤上渗出血迹,混着泥水,已经变成了暗红色。

但她脸上依旧挂着那个灿烂的笑,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被塑料袋裹得严严实实的纸条,递给李娟。

“娟姐,我把大家的药都分好了,还问了他们平时吃药的时间,都记在上面了。顺便每层楼都敲了门,确认了他们都安全。”

李娟展开那张潮湿却字迹清晰的纸条,上面不仅有服药时间,甚至还备注了哪位老人畏光、哪位老人需要先喝温水。

她的眼眶微微一热,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,只是用力点了点头:“辛苦了,小米。”

与此同时,在镇卫生院临时改造的安置点里,陈景明在一片极致的安静中醒来。

世界从未如此寂静过。

没有了机器的嗡鸣,没有了手机的提示音,没有了电流穿过线路的微弱杂音。

他所能感知到的一切,都被剥离了电磁的包裹,还原成最纯粹的、由心跳和呼吸构成的节奏。

他看不见,但他的感知却前所未有地清晰。

他伸手,习惯性地探向床头柜,想摸索那枚冰凉的校徽。

指尖触及金属的瞬间,那个幽蓝色的标签系统并未像往常一样浮现出冰冷的文字。
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奇妙的“回放”。

一阵急促、有力、带着焦灼与坚定的鼓点,仿佛直接敲在他的皮肤上,让他瞬间“看”到了那个失语的街头艺人阿木,正用两根捡来的钢筋,奋力敲击着一个倒扣的铁皮油桶,用最原始的节奏,向远处被困的人群传递着疏散的信号。

紧接着,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手背上。

他“看”到了那个年轻的小唐实习生,正紧紧抱着那个在地铁口降生的新生儿,躲在角落里,一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婴儿,一边无声地啜泣。

那不是恐惧的泪,而是劫后余生、看到新生命的感动与酸楚。

陈景明猛然明白了。

这些不是幻觉,不是系统生成的代码。

这是千万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呐喊,是他们情绪的具象化,是城市脉络在断裂后,溢出的精神波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