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4章 种花的人(2 / 2)

教室里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。

一个男孩子的大嗓门紧接着追问:“那你爸爸呢?你爸爸有什么本事?”

只听小芽挺起胸膛,用无比骄傲的语气大声回答:“我陆爸爸说,这个世界上最强的本事,就是能让一家人天天都吃上饱饭,还从来不吵架!”

“轰——”孩子们笑得更厉害了,整个教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
苏清叶蹲在墙角,阳光透过篱笆的缝隙,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。

她缓缓地,缓缓地勾起了嘴角。

那笑容不大,却真实得如同脚下坚实的土地。

放学时,天空毫无征兆地飘起了蒙蒙细雨。

春雨贵如油,田里的庄稼人发出了欢呼,接孩子的家长们却有些手忙脚乱,纷纷撑开各式各样的雨伞。

陆超不知从哪弄来一把大大的油纸伞,将小芽整个护在身下。

苏清叶却从自己的背包里,拿出了一件用油布缝制的斗篷,不由分说地给小芽披上。

“穿着它,手脚才能活动开。”她言简意赅。

回家的路上,细雨如丝,将远山和近处的田野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中。

小芽踩着泥水坑,玩得不亦乐乎。

忽然,她停下脚步,仰起小脸,认真地看着苏清叶:“苏妈妈,你救了那么多人,为什么不让别人夸你呀?”

苏清叶也停下了脚步。

她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抬起头,望向远处那片广袤的试验田。

雨幕中,有几个身影正披着蓑衣,弯着腰在水田里插秧。

他们的动作专注而虔诚,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。

她收回目光,蹲下身,与小芽平视。

雨水打湿了她的额发,顺着脸颊滑落,让她那张总是带着冷意的脸庞,显得异常柔和。

“因为,”她一字一句,清晰地说道,“那些夸奖,记得的是过去那个在雪地里拿刀的女人。而现在这个在菜园里种菜的女人,只想听你回家的时候,问一句——”

她顿了顿,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。

“——今天晚上的饭,香不香?”

当晚,文秘书再次登门拜访。

她带来了一份厚厚的文件,封面是用硬纸板做的,上面写着《耕火文明口述史·初稿》。

“这是我们整理的,从末世开始到今天的所有大事记。”文秘书将文件放在桌上,神情严肃,“我们想把奠基者的故事记录下来,作为学堂的第一本教材。其中,关于‘奠基者篇’,我们希望……由您亲自来写一段。”

她将文件翻到“奠基者篇”,那一页,除了标题,空无一字。

这是一种至高的尊重,也是一种无声的请求。

苏清叶沉默地看着那片空白,仿佛看到了自己两世的人生。

前世的血与火,今生的土与犁。

良久,她拿起桌上的炭笔,却没有立刻在那一页上书写。

她翻到了整部口述史的最后一页,在最末端的空白处,写下了一行字。

字迹不似从前那般锋利,却沉稳有力,入木三分。

“我不重要。重要的是,后来的人,再也没有跪着领过种子。”

写完,她放下笔,从随身的小布袋里,取出一片早已被压平晒干的野蔷薇标本,小心翼翼地附在那行字的旁边。

那朵小小的、顽强的花,仿佛是这句誓言无声的注脚。

“就用这个,做封面吧。”她对文秘书说。

数日后,雨过天晴,春意盎然。

一家三口再次牵着那头老实的黄牛,走在前往试验田的路上。

清明将至,正是深耕备播的好时节。

陆超掌着犁,苏清叶跟在后面用锄头敲碎大块的泥土,配合得天衣无缝。

犁到田头,需要歇力调转牛头的时候,小芽突然挣脱了苏清叶的手,像只快乐的小麻雀,蹬蹬蹬跑到田埂边。

她从自己的小口袋里,宝贝似的摸出一株带着湿润泥土的嫩苗,学着大人的样子,小心翼翼地刨了个小坑,将它栽了下去。

陆超在远处看见了,笑着高声喊道:“小芽,又偷我的黄豆苗?”

小芽回过头,骄傲地挺起小胸脯,大声反驳:“不是偷的!这是我自己留的种!”

苏清叶望着那株在春风中微微颤抖的纤细绿芽,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。

她没有像别的家长那样,上前去叮嘱要浇水、要除虫。

她只是默默地走到那株嫩苗旁边,挥起锄头,将它周围的土翻得更松、更细。

这是她无声的守护。

夕阳西下,金色的余晖将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。

一人掌犁,一人挥锄,一头老牛,两个长长的影子和一个小小的影子,缓缓向着家的方向走去。

在他们身后,那片刚刚被翻耕过的肥沃土地上,田埂边,一朵无人问津的野蔷薇,在晚风中悄然绽放。

它没有引来任何人的喝彩与赞叹,却开得那般灿烂,那般理所当然。

土壤,被晚春的雨水浸润,又被回归的暖阳晒得温软,正是为即将到来的播种做好了最完美的准备。

然而,所有在土地上讨生活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,大地在慷慨给予的同时,也潜藏着不为人知的变数。

就在那片新翻的、散发着芬芳的黑土深处,随着耕犁的翻动,某种不属于这个季节的、坚硬而冰冷的东西,似乎被触动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