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一)
寒渊观外,晨曦微露,驱散了最后一抹夜的清凉。经过数日的辛劳,残垣断壁间已是另一番景象。新伐的青松原木整齐堆放,山民们扛着锄头、斧凿,在陈三的呼喝和李二的指点下,依照龙志炼勾勒的草图,有条不紊地修缮着这座饱经风霜的道观。空气中弥漫着新木的清香与泥土的芬芳,间或夹杂着匠人们低沉的号子和阿月清脆的笑声。
龙志炼立于观前那株虬枝盘结的古松之下,目光掠过忙碌的人群,最终落在那片曾经见证了他与玄阴子惊心动魄之战的寒玉崖。崖上寒气依旧,但笼罩其上的黑雾早已散尽,露出底下清澈见底的寒潭。潭水如镜,倒映着蓝天白云,也倒映着龙志炼沉静的身影。
他腰间的守暖剑已重新归鞘,剑鞘上那颗玄阴珠经过星髓真解气息的温养,表面的裂纹已然不见,反而隐隐透出温润的光泽。然而,龙志炼的心境,却不像这初生的朝阳般全然明朗。
玄阴子的败亡,并未带来想象中的轻松。那老者临终前扭曲而复杂的神情,尤其是提及莫渊师伯时那一闪而过的迷茫与悔恨,像一根无形的细刺,扎在龙志炼心头。江湖恩怨,果然并非黑白分明那么简单。莫渊师伯“跪三日求师”却被逐,又说师伯“辱我玄阴宫威名”,这背后究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曲折?师伯留下的“棋者,局也。人生如棋,落子无悔”,此刻在他心中回响,更添几分沉重。
“龙公子,早啊!”梅映雪提着一个食盒,从刚修葺了一半的偏殿中走出,发间的野菊依旧鲜艳,只是今日似乎多了几分精心梳理的痕迹。她将食盒递给龙志炼,“陈三叔特意吩咐厨房炖了些补气的汤,说是你这几日耗神过度,定要喝些。”
龙志炼接过食盒,入手温热,心中微暖:“有劳梅姑娘费心了。”
梅映雪的目光也投向寒玉崖方向,秀眉微蹙:“玄阴子虽倒了,但我总觉得……事情还没完。那阴罗教,真的就此销声匿迹了吗?还有,我娘……她的死,真的只是为了救玄阴子?”
龙志炼知道她的心事。梅映雪的身世之谜,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。玄阴子的叙述,颠覆了部分认知,却也带来了更多疑问。圣女为何偷练禁术?她与玄阴子之间,除了师门情谊,是否还有其他纠葛?黑莲镯与鬼面七煞的联系,也需要进一步查证。
“梅姑娘,”龙志炼放下食盒,神色郑重,“疑云未散,我们更需谨慎。但切记,莫要被过往的仇恨蒙蔽了双眼。玄阴子是败了,但他的教训告诉我们,执念太深,终会反噬自身。关于令堂之事,待时机成熟,我们总能找到更多线索。眼下,先将寒渊观重建起来,让逝去的师长们有个安息之所,也让活着的乡亲们有个遮风挡雨的家,这才是当务之急。”
梅映雪点了点头,从怀中摸出那枚六瓣黑莲银镯,指尖轻轻摩挲。阳光透过她的指缝,在镯子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“你说得对。龙公子,谢谢你。”她抬起头,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,“我会等你找到答案,无论多久。”
就在此时,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:“龙哥哥!梅姐姐!”阿月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,小脸上还沾着些许木屑,显然是趁大人不注意溜到工地边玩了一会儿。她跑到龙志炼面前,仰着小脸,献宝似的递上一块形状奇特的木雕:“龙哥哥,你看,我刻了个小剑!”
龙志炼接过木雕,只见那是一柄缩小的守暖剑模样,虽然线条稚拙,但剑鞘、剑格的轮廓却颇为神似,显然是她仔细观察过的。龙志炼心中一动,笑道:“阿月这手艺,真是天资过人。这柄小剑,可比哥哥的守暖剑还要精致呢。”
“真的吗?”阿月小脸一亮,随即又有些羞涩地低下头,“我只是随便刻刻……”
梅映雪在一旁抿嘴轻笑:“阿月这孩子,做什么都认真。前几日还帮着陈三叔他们递工具,一点也不怕吃苦。”
龙志炼将木剑递还给阿月:“送给你,阿月。这是你自己刻的,比任何宝贝都珍贵。”
阿月小心翼翼地接过木剑,爱不释手地抚摸着,然后又郑重地将其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,贴身放着,小脸上满是自豪。
“龙公子,”梅映雪忽然想起一事,轻声道,“前几日,你让我留意山中是否有奇异的草药,特别是那些生长在阴湿之处,可能有特殊效用的。昨日李二叔他们在清理后山一处废弃的矿洞时,意外发现了几株‘冰涎草’。我记得《百草经注》中记载,此草性寒,对化解某些阴寒内劲引发的暗伤有奇效。我想着,莫渊师伯……或许用得上。”
龙志炼闻言,心中一凛。莫渊师伯临终之际,虽然外伤不重,但内息紊乱,显然也受了玄阴子“玄阴姹女功”的余波影响,只是当时情况紧急,并未细查。他点头道:“多谢梅姑娘费心。冰涎草极为罕见,既然找到了,务必小心采摘,待我亲自去看看。”
“嗯。”梅映雪应了一声,又道,“对了,方才收到消息,说山外的镇子上,有几拨形迹可疑的人在打听寒渊观的消息,还有人高价收购上好的木材和药材。陈三叔派人去探了探,那些人都遮遮掩掩,不肯说实话,像是有什么图谋。”
龙志炼眉头微皱。玄阴虽败,但江湖纷争从未止息。寒渊观地处偏僻,平日里鲜有人至,如今突然成为焦点,恐怕与玄阴宫的覆灭脱不了干系。是阴罗教的漏网之鱼?还是其他觊觎寒渊观某样东西的势力?
“我知道了。”龙志炼沉吟道,“加强戒备,让陈三叔和李二叔他们多加小心。我去镇上看看情况。”
“龙公子,我与你同去。”梅映雪立刻说道。经历了这么多事,她早已不是那个需要处处被人呵护的少女,眼神中多了几分坚韧。
阿月一听要去镇上,也兴奋地拽着龙志炼的衣角:“我也要去!我也要去!”
龙志炼看着她期待的眼神,想了想,点头道:“也好,路上多个伴。不过,阿月要答应哥哥,一定要紧跟我们,不可乱跑。”
“嗯!”阿月用力点头。
三人简单收拾了一下,龙志炼带上守暖剑,梅映雪则佩上了她的软剑。阿月依旧背着小布包,里面装着她的木剑和一些心爱的小玩意儿。临行前,龙志炼又看了一眼忙碌的寒渊观,对正在指挥搭建门楣的陈三喊道:“陈三叔,我们出去一趟,午后回来。若是有什么要紧事,让李二叔骑马去镇上通知我。”
陈三远远地挥挥手:“放心去吧,龙公子!这边有我盯着呢!”
(二)
山道蜿蜒,两旁的树木愈发茂密。晨间的露水打湿了青石板路,空气清新湿润,鸟鸣啾啾,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。与寒渊观重建的喧嚣不同,这山间的宁静显得格外珍贵。
龙志炼走在最前面,步伐沉稳,目光敏锐地观察着四周。他注意到,自离开寒渊观范围后,周围的山林似乎比往日更加寂静,连虫鸣声都稀疏了许多,仿佛有种无形的压力笼罩着。
梅映雪紧随其后,软剑握在手中,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。阿月则好奇地东张西望,间或采摘路边的野花,小脸上满是兴奋。
“龙公子,你觉不觉得,这里有些不对劲?”走了约莫半个时辰,梅映雪忽然低声道,“太安静了。”
龙志炼停下脚步,侧耳倾听。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,确实听不到寻常山林间应有的鸟鸣兽吼。他蹲下身,仔细观察地面。地上的落叶和松针铺着一层薄薄的灰尘,清晰地显示着近期少有人迹。但在一处隐蔽的泥地上,他发现了几枚模糊的脚印,印痕很新,看样子人数不少,而且……似乎颇为沉重。
“有人先我们一步来过这里,而且时间不长。”龙志炼指着那处脚印,沉声道,“看方向,也是往镇子去的。”
梅映雪也看到了脚印,秀眉紧蹙:“难道是那些在镇上打探消息的人?”
“很有可能。”龙志炼站起身,“看来,镇上那几拨人,恐怕不是偶然路过。我们加快速度,务必赶在他们前面到达镇子,弄清楚他们的目的。”
三人不再耽搁,加快了脚步。山路崎岖,阿月渐渐有些跟不上,开始气喘吁吁。龙志炼见状,便让她坐在一块大石上休息,自己去前面探路。
“龙哥哥,你快点回来哦。”阿月乖乖地坐下,把脖子上的木剑拿下来,仔细地擦拭着。
“嗯,就在前面不远,你坐着别动。”龙志炼温和地嘱咐了一句,身影便迅速消失在林木深处。
梅映雪则警惕地守在阿月身边,目光扫视着周围,不敢有丝毫大意。
没过多久,龙志炼便回来了,脸色有些凝重。“前面林子太密,我绕了条路,发现一处地方有被砍伐和践踏的痕迹,像是有人在这里设了埋伏,但似乎又匆匆离开了。看样子,他们可能已经知道我们出来了,故意引开我们,或者是在镇子里另有图谋。”
“那我们现在怎么办?还去镇子吗?”梅映雪问道。
龙志炼略一思忖:“去。但必须更加小心。他们既然敢明目张胆地在寒渊观附近活动,必然有所依仗。镇子是山民交易物资的唯一去处,我们不能因噎废食。只是到了镇上,万事小心,尽量不要单独行动。”
他走到阿月身边,将她抱起来,放在自己肩头:“走吧,阿月,哥哥带你飞。”
阿月顿时欢呼起来,搂着龙志炼的脖子,小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。梅映雪看着这一幕,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。
三人再次启程,这一次,龙志炼更加留意周围的动静。他的“心斋”内功悄然运转,五感变得异常敏锐,方圆数十丈内的风吹草动,都瞒不过他的感知。梅映雪也拔剑在手,软剑如一泓秋水,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冲突。
又走了一段路,前方豁然开朗,一条溪流横亘在眼前,溪上架着一座简陋的木桥。过了木桥,便是通往山外小镇的官道。然而,此刻桥边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。
只见桥中央,赫然站着两个人,挡住了去路。这两人皆是黑衣劲装,身材魁梧,面色不善,手中各提着一柄明晃晃的鬼头刀。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,还有三四个同样装束的人,呈扇形散开,隐隐将退路也封堵了。
更让龙志炼心头一沉的是,在那两个拦路者之间,一块木牌被随意地插在地上,上面用朱砂画着一个狰狞的骷髅头,骷髅头口中衔着一朵黑色的莲花——这正是阴罗教的标志!
“原来是阴罗教的余孽,”龙志炼将阿月轻轻放下,低声道,“看来,他们是专门在这里等我们的。”
梅映雪握紧了剑柄,目光冰冷:“他们想干什么?”
桥对面的黑衣人看到龙志炼三人,尤其是看到龙志炼腰间的守暖剑和梅映雪腕间的黑莲镯时,眼中都闪过一丝贪婪和狠戾。为首的一个络腮胡大汉狞笑道:“小子,把你身上的星髓匣交出来,饶你不死!还有那小娘子,还有这小丫头,乖乖跟我们走一趟,否则,哼哼!”
阿月吓得躲到龙志炼身后,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。梅映雪则向前一步,挡在龙志炼和阿月身前,软剑斜指:“想要星髓匣?做梦!”
络腮胡大汉身后一个瘦高个阴恻恻地笑道:“敬酒不吃吃罚酒!我们三当家说了,星髓匣乃是当年我教圣女的遗物,理应由我教收回。至于你们几个,尤其是这戴黑莲镯的小丫头,还有这拿守暖剑的小子,都得留下!”
龙志炼心中了然。他们果然是为了星髓匣而来,而梅映雪和阿月,恐怕也是因为与玄阴宫、与“圣女”相关的身份而被盯上。至于守暖剑,想来也是莫渊师伯当年在玄阴宫留下的遗物,让他们起了觊觎之心。
“想要星髓匣,可以。”龙志炼上前一步,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拿出你们的本事来取。”
“找死!”络腮胡大汉怒喝一声,挥舞着鬼头刀便要上前。旁边那瘦高个却拦住了他,阴笑道:“大当家的,何必急于一时?听说这小子剑法不错,还是莫渊那老东西的徒弟。不如我们先陪他玩玩,让他知道知道,他师父当年是怎么死的!”
络腮胡大汉狞笑道:“也好,让他多活一会儿,多受点苦头!小的们,给我上!记住,要活的!”
五六个黑衣人立刻呐喊着,挥舞着兵器,从桥的两侧向龙志炼三人扑了过来。这些人显然都是阴罗教的喽啰,刀法狠辣,招招不离要害。尤其是那络腮胡大汉和瘦高个,身手明显高出同伴一筹,配合默契,显然也是惯于厮杀之辈。
“阿月,躲好!”龙志炼叮嘱一句,不退反进,守暖剑“呛啷”出鞘,暖金色的剑芒瞬间照亮了整座木桥。剑光起处,带着一股堂堂正正、沛然莫御的气势。
“铮!”
龙志炼挥剑格挡住最先劈来的一柄钢刀,火星四溅。那钢刀看似沉重,但在守暖剑的剑芒下,却如同纸糊一般。龙志炼手腕一抖,守暖剑化作一道金虹,使出“寒渊剑法”中的“春溪流淌”,剑势连绵不绝,瞬间便将两名冲在最前的黑衣人迫退。
梅映雪也已加入战团。她的武功虽不及龙志炼精深,但胜在剑法灵动飘逸,软剑如蛇,专攻敌人关节要害。她与那瘦高个交手,剑走轻灵,往往在看似不可能的角度刺出,让瘦高个连连闪避,颇感棘手。
一时间,木桥之上,刀光剑影,杀气弥漫。龙志炼以一敌二,面对络腮胡大汉和另一名黑衣头目,却是丝毫不落下风。守暖剑在他手中,仿佛有了生命,时而如长江大河,浩浩荡荡;时而又如涓涓细流,润物无声。他将“寒渊剑法”发挥得淋漓尽致,攻守兼备,气度沉稳。
络腮胡大汉越打越心惊。他身经百战,刀下亡魂无数,却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剑法。这青年的剑法看似平和,却蕴含着极大的潜力,每一招都守得滴水不漏,偶尔反击,更是凌厉无比,让他不得不全力应付,一时间竟占不到丝毫便宜。
另一边,梅映雪虽然身手不凡,但毕竟寡不敌众,还要分心照看身后的阿月,渐渐有些左支右绌。那瘦高个经验老道,看出梅映雪的顾忌,攻势越发刁钻,几次险些伤到她。
“小娘子,功夫不错,可惜,今天你遇到了我‘催命判官’杜杀,注定要香消玉殒!”瘦高个阴恻恻地笑着,手中鬼头刀化作一片乌黑的光幕,向梅映雪当头罩下。
梅映雪勉力挥剑抵挡,只觉对方刀势沉重无比,震得她手臂发麻。眼看就要抵挡不住,心中不由得一慌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只听一声清越的笛音忽然响起,如同九霄鹤唳,穿透了战场的喧嚣。紧接着,一道凌厉无匹的劲风从侧面袭来,直取瘦高个的后心!
瘦高个只觉一股寒意袭背,想也不想,急忙回刀自保。但那劲风速度快到极点,他回刀的动作慢了半拍。
“噗嗤!”
一道银芒闪过,瘦高个惨叫一声,捂着手腕栽倒在地。他手中的鬼头刀掉落在地,手筋已被挑断。
出手之人,正是梅映雪一直挂在胸前的那枚六瓣黑莲银镯!此刻,银镯正泛着幽蓝的光芒,仿佛活了过来一般。
原来,自从上次在玄阴山上,银镯与玄阴子的鬼火相克之后,梅映雪便感觉这银镯似乎与自己心意相通,尤其是在遇到危险之时,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一股奇异力量。刚才情急之下,她下意识地催动了银镯中的力量,没想到竟真的奏效了!
“什么?!”络腮胡大汉和剩下的黑衣人见状,无不骇然失色。那枚小小的银镯,竟然有如此威力?
龙志炼也被梅映雪这突如其来的援手惊了一下,随即恍然。他想起了玄阴子临终前的话,想起了那“黑莲现,真相白”的谶语,心中隐隐有了猜测。这银镯,或许并非仅仅是玄阴宫的信物那么简单,它本身可能就蕴藏着某种克制阴罗教邪功的力量。
“一起上!杀了他们!”络腮胡大汉怒吼道,虽然震惊,但杀意不减反增。他挥舞着鬼头刀,再次冲向龙志炼,刀势比之前更加狂暴。
然而,失去了瘦高个这个主心骨,剩下的黑衣人哪里是龙志炼和梅映雪的对手?龙志炼剑法如虹,攻势陡然加剧,转瞬间便将两名黑衣人砍翻在地。梅映雪也配合默契,软剑如影随形,逼得剩下的敌人连连后退。
络腮胡大汉眼见手下一个个倒下,心中又惊又怒,知道今日遇上了硬茬。他久攻不下,心中也有些发怵,暗自衡量着双方的实力。这青年剑法太高,那小娘子身法诡异,还有那诡异的银镯……再打下去,怕是要吃大亏。
“撤!”络腮胡大汉当机立断,虚晃一刀,转身便要跳入溪水中逃走。
“哪里走!”龙志炼早有防备,脚下一点,身形如离弦之箭,紧随其后追去。守暖剑化作一道金光,直刺络腮胡大汉后心。
络腮胡大汉听得背后风声,亡魂大冒,急忙回身挡刀。但龙志炼的剑势太快,他这一挡,已然慢了一步。
“铛!”
鬼头刀与守暖剑再次相撞,发出一声巨响。络腮胡大汉只觉一股沛然巨力从刀身传来,震得他虎口崩裂,鬼头刀脱手飞出,插在桥栏上。他还来不及反应,便觉咽喉一凉,一道凌厉的剑气已然封喉。
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,看着胸前冒出的血剑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声响,最终颓然倒在桥上,气绝身亡。
龙志炼收剑回鞘,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,快步走到桥边。梅映雪也已赶到,正俯身查看倒在地上的瘦高个。那瘦高个手腕鲜血淋漓,已然痛晕了过去。
“阿月,没事吧?”龙志炼问道。
阿月从他身后探出头来,小脸发白,但看到敌人已被解决,又放下心来,摇摇头道:“龙哥哥,我没事。”
梅映雪站起身,看着桥上的尸体,眉头微蹙:“这些人下手狠毒,而且听他们的口气,似乎是阴罗教的高手。他们果然是冲着我们来的。”
龙志炼点点头,目光扫过战场,沉声道:“他们只是第一批。阴罗教既然还在活动,就绝不会善罢甘休。我们必须尽快赶回寒渊观,通知陈三叔他们加强防范。”
他走到那插着阴罗教木牌的地方,弯腰将其拔起,丢入溪水中,任由湍急的水流将其冲走。
就在此时,龙志炼忽然心中一动,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从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。这股气息极其隐晦,若有若无,但却带着一种阴冷和……死寂。
“等等,”龙志炼阻止了正要离开的梅映雪和阿月,“附近还有人。”
他凝神细听,那股气息若有若无,飘忽不定,似乎在移动。而且,并非只有一人。
梅映雪也察觉到了不对,握紧了软剑:“是埋伏?”
龙志炼摇了摇头:“不像。这气息……很奇怪,不像是活人……”
他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。难道是……
他运起“心斋”内功,朝着那气息传来的方向,缓缓释放出自己的感知。渐渐地,那股阴冷的气息变得清晰了一些,似乎是从溪流下游的一片乱石堆中散发出来的。
“我们去看看。”龙志炼沉声道,“小心在意。”
三人不再犹豫,朝着溪流下游走去。绕过一片茂密的芦苇荡,眼前出现了一片嶙峋的乱石滩。石滩上怪石林立,杂草丛生,显得有些荒凉。
而那股阴冷死寂的气息,正是从乱石滩深处散发出来的。
龙志炼走在最前面,脚步放得极轻。梅映雪和阿月紧随其后,都屏住了呼吸。
渐渐地,他们靠近了乱石滩的中心。只见在一块巨大的黑色岩石背后,静静地躺着几个人影。
龙志炼走近一看,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。
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三具尸体,皆是黑衣打扮,正是刚才在桥边伏击他们的那几名阴罗教喽啰!他们的死状凄惨无比,死者的眼睛瞪得大大的,充满了恐惧和不敢置信,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气神,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,身上没有任何外伤,但生机全无,如同行尸走肉。
而在尸体中间,站着一个人。
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的年轻人,约莫二十岁年纪,面容清秀,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色。他手中拿着一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折扇,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摇着,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,眼神却空洞而冰冷,仿佛世间万物皆不入他眼。
他似乎早已察觉到龙志炼等人的到来,并未露出任何惊讶之色,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,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。
“你们来了。”他开口说道,声音嘶哑,像是砂纸摩擦,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。
梅映雪心中一凛,握紧了软剑,低声道:“你是谁?这些人是你杀的?”
那青衫年轻人摇了摇折扇,慢悠悠地说道:“杀他们?不,我只是在‘看’他们而已。是‘它们’,吸干了他们的生气。”
“它们?”
“嗯,”年轻人点了点头,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,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,“怨气、不甘、恐惧……这些负面情绪,最容易滋生出一些不好的东西。尤其是在这种阴气汇聚之地。”
龙志炼心头剧震。他能感觉到,这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,阴冷、诡异,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仿佛能看透人心。尤其是他看向地上尸体时,那空洞的眼神,以及口中提到的“怨气”、“滋生出一些不好的东西”,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个可能——这个年轻人,难道是……
“你是……通幽眼?”龙志炼试探着问道。
那青衫年轻人闻言,微微一怔,随即嘴角那抹嘲弄的笑容更甚了:“哦?你知道通幽眼?看来,你们和玄阴宫、和那个老不死的,关系匪浅啊。”他的目光落在龙志炼腰间的守暖剑和梅映雪腕间的黑莲镯上,带着一丝探究,“守暖剑……黑莲镯……还有你,”他看向阿月,“脖子上挂的,是刻着‘寒渊’二字的小木剑?呵呵,真是热闹啊。”
阿月被他看得有些害怕,往龙志炼身后缩了缩。
梅映雪厉声道:“你到底是什么人?接近我们有什么目的?”
青衫年轻人摇了摇头,叹了口气:“目的?我没有目的。我只是……一个过客。一个看不惯世间魑魅魍魉横行,又无能为力的可怜人罢了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再次落在龙志炼身上,“不过,看你的样子,似乎对这阴罗教的余孽也颇为头疼?”
龙志炼沉声道:“阴罗教当年祸乱江湖,罪孽深重。玄阴子虽除,但余孽未清,我自当尽力铲除。”
“铲除?”青衫年轻人闻言,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,“就凭你们?凭这把守暖剑?还是凭这枚破镯子?”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轻蔑。
龙志炼眉头微皱,正要反驳,却听那年轻人继续说道:“玄阴子死了,阴罗教暂时销声匿迹,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?太天真了。阴罗教传承百年,根深蒂固,岂是斩杀一个长老就能覆灭的?他们就像韭菜,割了一茬,还会再长出来。而且……”
他话锋一转,目光变得锐利起来:“而且,真正的问题,恐怕不在阴罗教本身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龙志炼心中一动,追问道。
青衫年轻人摇了摇头:“天机不可泄露。我今日出现,只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——”
他伸出修长的手指,指向寒渊观的方向,缓缓说道:“寒渊观下,那口被废弃的古井,你们最好……永远不要去碰它。”
“古井?”龙志炼、梅映雪、阿月三人都是一愣。寒渊观后院确实有一口早已废弃多年的古井,据说在观毁之前,井水就早已干涸,多年来无人问津。
“那口井里,藏着当年一段秘辛的‘种子’。”青衫年轻人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,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,“玄阴子的野心,莫渊的妥协,甚至……那小丫头的‘通幽眼’,都与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一旦它被唤醒,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“你……你怎么会知道?”梅映雪惊疑不定地看着他。这人说的话,似乎句句都戳中要害,而且牵扯到许多隐秘。
青衫年轻人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,只是淡淡地说道:“该说的,我已经说了。路,要怎么走,是你们自己的选择。是继续沉浸在过去的仇恨和所谓的‘守护’中,还是……直面那可能到来的未知深渊?”
说完,他不再理会龙志炼三人,转身,缓缓走向乱石滩深处。他的身影在怪石间穿梭,渐渐变得模糊,仿佛要与这阴冷死寂的环境融为一体。
“喂!你站住!”梅映雪想要追上去,却被龙志炼拦住。
“让他走吧。”龙志炼摇了摇头,目光复杂地看着那青衫年轻人消失的方向,“他说的话,虽然难听,但未必全是虚言。寒渊观下的古井……这件事,我必须去查清楚。”
梅映雪看着地上那几具死状诡异的尸体,又想起青衫人诡异的话语,心中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:“可是……他到底是谁?通幽眼?难道和阿月一样?”
龙志炼摇了摇头:“不像。阿月的通幽眼是纯净的,是为了‘渡人’。而他……给我的感觉,更像是……一个迷失在黑暗中的旁观者。”他沉吟片刻,道,“无论如何,他说寒渊观古井有问题,我们必须重视。今日之事,不宜再声张,以免引起恐慌。我们先回寒渊观,再从长计议。”
阿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,小手依然紧紧抓着龙志炼的衣角。
龙志炼最后看了一眼这片乱石滩和地上的尸体,眼神变得无比凝重。他有一种预感,平静的表象之下,更大的风暴,或许正在酝酿之中。而那口被遗忘的古井,很可能就是这场风暴的中心。
(三)
返回寒渊观的路上,气氛显得格外沉闷。方才的遭遇,以及青衫人那番诡异莫测的话,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。尤其是龙志炼,他反复咀嚼着“寒渊观下的古井”和“种子”这两个词,心中思绪万千。
莫渊师伯留给他的记忆中,对寒渊观的历史似乎有所保留,尤其是关于那口古井,更是绝口不提。难道那里真的隐藏着一个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?而这个秘密,又与玄阴宫的覆灭、与阿月的“通幽眼”有着怎样的联系?
回到寒渊观时,已是午后。陈三叔正指挥着几个村民在加固山门,看到龙志炼三人安然归来,都松了一口气。当听到他们说起在镇外遭遇阴罗教余孽袭击时,陈三叔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。
“这些人真是阴魂不散!”陈三叔啐了一口,“龙公子,你们没事就好。这些人既然找上门来,恐怕不会善罢甘休。我看,咱们还是得赶紧把山门修结实了,再派人轮流守夜才行。”